“苏拆拆”和他的大楼“梦”

图为苏增添资料图，他是今年福建首“虎”

“苏拆拆疯了。”

作者：田亮

1月21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通报，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副书记、副主任苏增添被查。

苏增添成为今年落马的第三名中管干部，也是今年福建首“虎”。他在福建工作40年，当年留下的烂尾项目至今还在为害社会。

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苏增添曾经是福建永定一中1972届的知名校友。2023年10月，母校建校110周年之际，校领导还专程去拜访他。

他是福建永定县（今福建龙岩市永定区）人，出生于1954年3月，1975年10月起在复旦大学政经系工业经济专业学习。据复旦大学网站介绍，这届校友是恢复高考前该专业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全班共29名同学。

据他们的辅导员吴宣陶回忆，当时的状况不得不用“尴尬”这个词来形容。“我们老师们每天都在经济系旁的培陵园学习”，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后，校园里才渐渐有了些朗朗的读书声。

1978年，改革开放大幕拉开，苏增添也走出校园，被分配到福建省计划委员会工作，成为农业价格处干部。

当时中国正处于计划经济时代，国家及各地的计委使命重大。仅工作1年后，苏增添就在《经济研究》上发表文章《关于农副产品比价问题》。《经济研究》是国内经济学领域的顶级学术期刊，能在上面发表文章，对初出茅庐的苏增添而言是颇为荣耀的事。

1985年5月，31岁的苏增添晋升为福建省物价委员会价格信息处处长。据媒体报道，他曾是福建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1987年，两岸往来多了起来。90年代初，台湾兴起投资大陆热潮，而厦门是不少台资企业青睐的地方。厦门海沧地区被专门开辟为台商投资区，其中台塑集团的投资计划当时颇具影响。

1992年11月，苏增添担任厦门市委常委兼福建省“901”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厦门海沧建设管委会）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

图为苏增添资料图，据媒体报道，他曾是福建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据时任海沧管委会干部回忆，“901工程”就是1990年的全国第一号工程，即台塑集团拟在厦门海沧投资70亿美元，建设35套大型石油化工装置工程项目的总称。

苏增添掌管土地审批，与许多海外公司打过交道。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因素，台塑的投资计划落空。

继任者已被判刑

在厦门工作了不到3年，苏增添于1995年7月回到福州，担任福建省体改委主任，后来又担任福建省改革开放办主任、发展计划委员会主任、发改委主任等。

据媒体当时报道，在调入省体改委后，他“管辖45家上市公司，其中23家控股都经他审批”。

体改委的一项重要职责是国企改革，这是当时经济体制改革的中心环节。苏增添在接受采访时说，企业改革的总体思路是：搞好大的，放活小的。“我省作为全国综合改革开放试验区，改革步伐要迈得更大一些。搞好大的，就是要集中力量抓好一批大型企业实施大公司、大集团战略。”

1998年8月，时任福建省体改委主任的苏增添在福州参加学习班

改革过程中，转变政府职能是时代所需。2001年3月，时任福建省改革开放办主任、福建省审批审核改革工作小组组长苏增添表示，近年来福建省把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作为转变政府职能、加强机关效能建设的治本之举，虽然改革已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一些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有效的解决，还存在一些突出的问题，如审批项目仍然太多、太集中，审批项目职能交叉、重叠，审批环节过多，审批手续繁杂等。

当时的一个案例引起了媒体和政府部门的关注：据福州某房地产开发公司反映，一个工程项目从向市规划局申请办选址开始，到施工建设、竣工验收，涉及审批部门15个，盖了99个公章，从申请到动工，实际办理审批的时间为8个月。

2001年2月举行的厦门市政协九届四次会议上，不少政协委员结合赖昌星远华集团走私案指出，行政审批权、核准权、许可权、收费权过多，为腐败分子提供了可钻的“空隙”。

2005年，苏增添改任福建副省长，接替他担任福建省发改委主任的是时任福建省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张志南。后来，两人曾同时担任福建副省长。两人是龙岩老乡。

图为张志南出镜

张志南先后利用担任福建省发改委主任、福建副省长和福建省委常委、福建副省长等职务上的便利以及职权、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公司经营、用地审批、获取补助及银行贷款等事项上提供帮助，非法收受他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3432万余元。

2007年至2017年，张志南在其负责审批的相关项目中徇私舞弊，滥用职权，造成财政资金损失共计人民币1.48亿余元。2022年3月，张志南被判刑14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0万元。

好大喜功

2009年6月，福州市市长郑松岩辞职。经福建省委决定，苏增添出任福州市委副书记。随后经福州市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苏增添代理福州市市长职务。

图为时任福建省副省长、福州市代市长的苏增添

2010年1月15日，苏增添在福州市十三届人大五次会议上当选为市长。同时，他继续担任副省长。

2010年5月，苏增添在接受台湾媒体采访时说，通过加强产业发展，福州将用3年时间拼到福建第一的位置。有网友留言：“苏拆拆疯了。”

这5个字背后有两层含义。

第一，福州GDP曾长期落后于泉州，排全省第二。2009年，福州GDP为2520亿元，泉州为3002亿元。实际上，直到2021年，福州GDP才超过泉州。

第二，苏增添涉及拆迁风波。

当上代理市长一周后，即2009年6月23日，苏增添来到福州市城乡规划局调研，提出要维护城市规划的严肃性。

可还不到3个月，他就改口了。

9月15日，他到福州市台江区调研时要求，力争用3至5年把位于台江区西部的台西地块打造成为福州的中央商务区，这是官方首次公开提及在此建CBD，也被称为福州的“大手笔”。

10月1日，台江区发改委一份官方材料显示，台西科技园“根据苏副省长、代市长的指示，将结合北江滨中央商务区建设进行重新规划、定位”。

这个月初，先是苏增添率团考察了保利地产广州、佛山等地项目。月中，应苏增添邀请，保利集团高层赴福州与苏增添等深入洽谈，就项目合作达成初步意向，其中包括“滨江103层标志性建筑项目”。月底，世茂集团高层也来到福州。

福州要建“103大楼”的消息不胫而走，它还被称为与台北101大楼比肩的姊妹楼。而当时福建第一高楼只有100多米，如果“103大楼”建成势必成为新的福建第一高楼。

在福建体改委工作时，苏增添就讲究“大”，到福州又要建摩天大楼。2010年1月召开的福州市十三届人大五次会议上，他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要持续生成一批带动力强的大项目。

要建大楼，就要拆迁。CBD规划地块内有一所学校——有百余年办学历史的祥坂小学。2007年以前，老校舍只是一幢两层小楼，十分破旧。福州市台江区政府出资翻新重建，新的祥坂小学于2008年9月落成使用。投入使用仅1年多，祥坂小学就面临拆迁。中央和地方媒体纷纷报道，“史上最短命小学”轰动一时。

2010年1月，两名学生在福州祥坂小学门前玩耍

CBD规划地块内多个小区的商品房楼龄不到10年，还很新，拆迁令引起当地居民的普遍反感。

有律师称，将楼龄仅4—10年的商品房纳入拆迁范围，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循环经济促进法》。其中规定，对符合城市规划和工程建设标准，在合理使用寿命内的建筑物，除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外，城市人民政府不得决定拆除。

“这些地方建商务中心，跟公共利益有什么关系呢？”福州市一名人大代表说，他在2010年1月的福州市十三届人大五次会议上对苏增添所作政府工作报告投了弃权票。

由于苏增添的“大手笔”在全国引起极大争议，“福建第一高楼”项目搁浅。2011年11月，苏增添不再担任福州市市长，调任福建省政法委书记。2017年，世茂集团竞得该地块，计划建设518米高大楼。

环球人物记者向当地居民了解到，坊间多次传闻518大楼要开建了，但始终没有建起来，项目所在地如今只有一圈围墙，墙内空空如也，杂草丛生。

2024年1月13日，福建电视台报道，其中一段围墙上面用油漆喷涂着“危墙”两个大字，墙上的裂缝能塞进一个拳头，墙面随时有倒塌的危险。附近居民对此牢骚满腹。

518大楼项目所在地如今只有一圈围墙，其中一段围墙上面用油漆喷涂着“危墙”两个大字，墙上的裂缝能塞进一个拳头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曾发布“防控经济开发区廉政风险”专题文章，写道：“规划领域的腐败主要集中在审批和变更两个环节，在一些硬性指标之外，还存在着权力自由裁量空间，特别是在开发项目的合理性审查上，批复时间可长可短、某些事项可批可不批，部分领导干部便会利用手中的审批权收受贿赂。”

时任福州副市长的时小雨，主要分管城乡规划、城市建设、市政公共事业、城市管理、房产管理、城市园林绿化、城市轨道交通建设等领域，与市长苏增添一起会见过不少地产商。时小雨受贿人民币230万元、港币30万元，其中160万元是时小雨与情妇共谋收取。2014年，此案庭审时进行了网上直播，其情妇当庭指认其受贿。

“退而不休”

2011年11月至2015年1月，苏增添任福建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其间，2014年7月，中央第九巡视组向福建省反馈巡视情况，点了政法系统的名：土地开发领域腐败问题突出，教育、医疗、政法和环保部门违纪违法问题频发，一些领导干部与商人交往过密。

3个月后，福建省委通报了巡视整改情况，其中包括省检察院查处并通报南平市延平区和邵武市检察院原检察长赵朝晖、蔡振银违纪违法问题，在全省检察机关开展娄彩敏违纪违法案件专题警示教育；省法院查处并通报莆田市中级法院审监庭原副庭长郑章明受贿案和龙岩市中级法院执行庭原审判员符坚贪污、受贿案；省公安厅查处并通报6起民警以案谋私、徇私办案典型案件。

2015年1月至2018年1月，苏增添任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此后退休。曾经的“福建最年轻处级干部”，在副省级干部岗位一干就是13年，没有再进一步。

《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明确规定，离职或者退（离）休后违反有关规定接受原任职务管辖的地区和业务范围内或者与原工作业务直接相关的企业和中介机构等单位的聘用，或者个人从事与原任职务管辖业务或者与原工作业务直接相关的营利活动，视情节轻重给予不同程度处分。

苏增添退休后没有休息，且有多个身份。

2018年8月，福建省人大书画院座谈会在福州召开，苏增添以书画院顾问身份参加，福建省书画界部分艺术家参会。7年前，“笔墨家园-相聚海西”的两岸三地书画家大型邀请展在福州揭幕，时任福建省副省长、福州市市长的苏增添出任了本次展览总顾问。

2018年9月，苏增添到福建莆田南少林寺调研工程建设进展情况。2014年2月，他还曾到访福州开元寺。

2018年9月19日，苏增添到福建莆田南少林寺调研工程建设进展情况

2022年1月，苏增添以福建省老年事业促进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身份出席福建省老年事业促进会专家委员会新年座谈会。

2023年11月，福建省企业与企业家联合会第九届第一次会员代表大会暨第九届理事会第一次会议在福州召开。苏增添以“省级老同志”身份出席会议，并受聘为该联合会专家咨询委员会名誉主任。

2023年12月13日，苏增添到福州市国德老年康养中心参观，询问老人们的饮食起居、娱乐健身、照护模式、医疗保险等情况。

1个月后，他就落马了。

监 制：张建魁

主 编：许陈静

编 审：苏 睿